学进去

客串

谢志强

①郝静出生的时辰，夜深人静，大名寄托了父母的期望：好静。父亲开五香豆铺子，前店后坊，自产自销。可是，郝静好动，渐渐地，就有了个外号：阿动。人们忘了他的大名。家里人也顺口叫他阿动。

②阿动，动得有方向，是戏文，他喜欢看戏。戏到哪里演，他就追到哪里看。长到该娶媳妇的年龄，他还是静不住，只不过，挑上个货郞担子，担子里放着五香豆，紧随着戏班子，看戏，卖豆。

③母亲去世得早，父亲替他发愁，据传，阿动看上了戏班子里的姑娘。

④草台班，多为越剧。越剧里，清一色的女演员，男角，也由女人演，女扮男装，可是，不知为什么，阿动迷上了京剧，京剧都是男演员，跟越剧相反，有女角，也是男扮女装。

⑤京剧戏班里的掌班（班主）说：京剧是花，阿动是蝶，蝶恋花，从未见过阿动这样的戏迷。

⑥父亲病逝，阿动该子承父业，静下来了吧？阿动的担子里，增加了炒锅，现炒现卖。看戏，当然要吃零食，况且，带了小孩，阿动的生意特别好。他会来戏里的道白、唱腔，加上五香豆的香味，有声有味，吸引很多食客。戏开场了，他会让食客自己付钱自己取豆。一包五香豆的价格固定不变。

⑦其实，台上的戏文，他不知看了多少遍了，闲了，他还会唱几句，甚至加上一些即兴的台词。

⑧有一天，京剧戏班，来到他家乡的古镇，仿佛郝家五香豆回归了故乡。他已经跟戏班子在外漂泊了一个春秋了。

⑨郝姓里的族长过七十大寿，请来了戏班，族长喜欢看《三国演义》《三国志》，点的戏也是“三国”。

⑩不知怎地，扮演二花脸的演员患了病，上吐下泻，不能上台。

⑪掌班一急，突然想到了阿动。跟阿动商量，救个场，帮个忙，客串一下。

⑫好像跟戏班，走南闯北，那么久，终于有了过把瘾的时刻，不过，他掩饰着激动，说：我还没正儿八经地登过台呢。

⑬掌班说：这出戏，我演曹操点将，你演我手下的大将许禇。阿动伸出三个指头，似乎屈才了，说：就两句，三个字吧？你喊我过来听令，我答，在，你叫我率兵破敌，我应一声，得令。

⑭掌班竖起食指、中指，说：是嘛，要不我怎么想到你来客串？两句台词，三个字，我出两块大洋，算是补偿你的生意，如何？

⑮阿动将五香豆的担子摆在台下，吆喝一声：乡亲们，拜托了，自己取豆，自行付钱，听到了，传个话。

⑯开演了。曹操上台，摆弄了一会儿威风，就喊：许将军听令。许褚走上台前，应道：在！一招一式，有大将风度。曹操说：命你带兵三千破敌。许禇应：得令。

⑰台下，朦胧的月光和灯光里，一片密集的脸，随即响起一阵掌声，同时，不知谁喊：好，好，阿动演得好。“好”声响成一片。

⑱演曹操的掌班过后说了他当时的反应：我演了数十年的戏，享受过无数次观众的喝彩，没见过给许褚的喝彩，何况，阿动是临时的客串，竟抢了风头。

⑲掌班眼见了阿动“得令”走向侧幕，脱口喊：许将军转来。

⑳阿动看过多少次戏，没这个情节，他愣了一下，转身回台，一副恭候的样子。

㉑曹操说：许将军，你带兵前去，用何计破敌？

㉒阿动醒悟，是乡亲们喝彩给他惹的麻烦。他灵机一动，顺水推舟，说：丞相在上，军机大事，不可泄露，请附耳过来。

㉓掌班不得不伸过头，侧着脸。耳和嘴贴近。

㉔阿动的嘴对着掌班的耳，说：我仅嫌了你两块银元，你竟然如此为难我？

㉕曹操大笑，点头，说：妙计！妙计！

㉖台下，族长鼓掌，引领了所有观众鼓掌。

㉗幕后，掌班边卸装，边说：阿动，你入戏了。

㉘阿动说：我不配那些掌声，这可是我的家乡呀，乡亲们没见过我演戏，在鼓励我呢。

㉙掌班说：如此痴迷，你可以改行了。

㉚阿动突然想到五香豆。台下，竟然还有几个人等在担子旁边，看摊。他清点了一下零零碎碎的铜板，竟然额外多出一些钱。

㉛有人问：阿动，你改行了？

㉜阿动摇头，说：祖传的五香豆，到我这里不敢中断，看戏，卖豆，两不误，戏里花样太多。